他伸出手,捡起了最上面的一幅,再一次仔细的端详起来。这幅画的配色是以黑红为主调。肆扬绽开的蝶翅漆黑如夜,而那散布的殷红斑斓则如一簇簇烈火,诡异地燃烧着。
他的手指关节一点点收紧,缓缓的闭上眼睛,回忆飘散。父亲被削官抄家的那年,他十七岁,凭着一腔热血愤懑去找执刑的军官申冤,那个军官对他不屑一顾,他急火攻心就和那个军官打了一架,而撕扯间就看到那个军官的手臂上似乎就纹着这样一只看起来妖调诡魅的扇翅蝴蝶。
这种蝴蝶的名字唤作长翅大凤蝶,一种颜色黑红,诡如魑魅,代号蝶火,一种颜色银蓝,幽似魍魉,代号蝶刃。
十几年前的茫茫人海中,身上刻有这种纹身的人寥寥无几,屈指可数。而据说他们的出现要追溯到旧时代,一些爱国官宦救亡图存,逐渐意识到晚清的覆灭已成必然,就暗地招募五湖四海的能人异士,要他们在骨骼清奇,天资聪颖的少男少女们挑选弟子,继承衣钵,以助能在乱世中力挽狂澜的英雄们成就大事,保族保国。
民国初建之时,这支秘密的组织就突然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湮灭无痕。
而现在他们的凭空出现又究竟昭示了什么?
传来沉闷的扣门声,不等回应,李庸就有些焦急的推门进来,扰断了沈大少纠缠的思绪。
“有消息了。”他大步阔来,递来一张火车乘录表。自从医馆一回来,沈大少就从林督军那里要了一批探员过来,奔走水路陆路各处交通点,去盘查从北方过来的各类官员。
沈大少接过来,凑在灯下一栏栏的看过。表中有明确记录,五天前确实有一组北方要员在青州火车站下车的记录,其中一个名字十分陌生,他低吟出声,“刘牧云?”
李庸忙答:“他就是就任在北方内阁里赫赫有名的全国财政部长慕昇的贴身秘书,这刘牧云为人一向低调朴素,不常与人往来交集。”
沈大少点了点头,问:“从北方下来的官员里就这些了?”
“明日就是林督军五十五大寿的日子,北方来的要员们大都是提前来祝寿,但都会提前几天往青州拍电报,林督军都把他们集中安排在了其他的公寓里,我们分别排查过,他们没有嫌疑。”李庸直腰垂首,盯着大少手里的报表,“只有刘牧云最是奇怪,甚至林督军都全然不知道他们来了青州,而且据林督军说,他和慕氏家族一向没什么往来。”
“可打听到了他们的落脚点?”沈大少若有所思的掸了几下纸片。
“在城西五福路一段。”
“带上人,去五福路。”他直起身,捞起桌上的手枪,大步流星的走出去。
他也只能是从那只蝶翅图腾上作出最大限度的推断。既然那个神秘组织未曾消亡,是为江山社稷而生存而斗争,那就最有可能是从北方都城而来,因为只有那里的政治才是统领全国局势的核心,最变幻莫测,最风云诡谲。
想必他们绑架沈钰痕的目的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他必须要在这之前,赌上一把。
这个意图不明的目的实在是威胁十足,也许会毁了很多东西。
五福路尾的三合院里。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厚重的军靴声依次踏起,随着映在门框间愈近的人影,平嫣僵直的身子再一次绷紧。屋门开展,头领领着警卫出来,他手里拿了张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落尾处似乎还按了个红手印。平嫣只草草扫了一眼,也没太在意,身子如风一转,便如一股坚实的泉水穿透人群,直奔向屋内。
一盏马灯昏黄,棉油芯不时崩出几下哔剥碎响。沈钰痕就安静地坐在灯火下首,一半隐匿在暗处,一半暴露在明亮下,从额头到眉锋,从鼻梁到下颌,侧脸曲线形成一个流畅分明的线条,有凹有凸,如裁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