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痕坐在门槛上,背贴靠着木门,嘴里叼着片不知从哪拣来的树叶子,望着繁星缀满的夜幕,神情过分认真静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精神心态,承受能力都远远超过平嫣的想象。她曾预期了好多次,譬如当他知道自己或许会留下一生无法治愈的残症时该是如何的心灰意冷,暴躁无常?他会不会后悔那夜一时脑热救下她,会不会记恨她?折磨她?她几乎就做好了承受一切煎熬的可能,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连脸上的表情都一如既往,调笑中带着点淡淡的天真。
他表现的太过顽强,毫不在意,就像一个习惯风霜厄运的旅人,而不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
平嫣想起他在富春居外说的那一番话,义愤填膺中带着些小小的落寞恨意。想必在国外的这八年,他过得并不是那么尽如人意。
平嫣轻叹一口气,缓缓走到他身边,蹲到他面前,伸出手来按他半截右腿下的穴位,以助舒缓神经,活血化瘀。
沈钰痕向来无意男女之防,且她的手法舒适柔韧,索性就支起下巴来,笑眯眯的低瞅着她。
“桃嫣。”他一字一顿的低喃,眯起的眼角流里流气,“桃色嫣然,哈哈,果真是妩媚又风流。”
平嫣不喜被人言语调侃,想要给他一丢丢教训,按准他腿肚上的穴道,指肚故意恶狠一戳,他吃痛一叫,五官都拧在了一起。她再一使劲,他又一闷叫,几次下来,满空都弥漫着鬼哭狼嚎的哭哭笑笑。
院子里巡逻的侍从们很少见到像这一对男女类的人,明明是被关押在此,命途堪忧,却仿佛在自个儿家似的逍遥快活。他们纷纷注目,想要探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此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队黑黢黢的人影闪了进来,为首的是那个头领,身后跟着几个黑服警卫,看穿着像是警署里的人。
平嫣搀起沈钰痕,两人对视一眼,皆满怀惕心的望向来人。
头领一摆手,驻守在院子各处的侍从们就有条不紊的排到了墙根上,钉子一样立着,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带着三个警卫徐徐走来,停在门外。屋子里昏黄的灯光渗到他的脸上,在他不甚分明的五官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圈。可他微微勾起的嘴角却显得那么锋利精明。
晚饭间,沈钰痕曾提到昨晚他之所以会出现在山林的原因,就是因为李庸告诉他,阳春之际山里野兽常出来觅食,尤好在夜间出没。二少爷既身为她的主子,就有必要阻止她傍晚去山林间采药。李庸的话其实点到为止。可事实证明,沈大少很善于利用人的性格,等了半个时辰后不见人回来,果不其然沈钰痕就孤身一人去了山林里。
所以平嫣笃定,沈大少一定会先去山林里寻找他们的下落。若是那个蝴蝶图案是关键的话,他也能够一步步找到这里来。所以当她看到门外有警卫的身影时,几乎就以为是来救他们的人。可现在对着头领那一抹别有意味的笑,她变得惴惴不安。
而此刻的沈钰痕也发现了异样。
“先生,我们能单独进屋谈谈吗?”头领十分真诚的望着沈钰痕。
平嫣暗暗攥了下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答应,孤军奋战太过危险。他垂下眸子,望向平嫣,月光在他黑发上流泻,映得他眼睛里也烟波浩渺的。但旋即他的嘴角便咧出了一个没有什么忌惮的笑弧,接着她掰开了平嫣的手,抽出臂膀来扶着墙面,慢慢朝屋内走去,那步子一跛一跛的。
平嫣愕然,马上就要追进去,两个警卫执枪堵住她的去路,转身进了屋子,将木门紧紧合上。
她立在原地怔了几分钟,夜风料峭,抚平她心里的忐忑心焦。她慢慢冷静下来,暗暗将藏在袖子里的弯月刀撺到掌心里,边细听着屋子里的响动,边紧紧攥住刀柄。
山林里一声声夜莺的啼叫撕破漫长的浓夜。
别墅的书房里,吊顶的玻璃灯下,灯光绮迷。一个笔挺的身影正端坐在红木圈椅上,神色晦测。他面前的书画桌案上,摊着好几张宣纸,无一例外的是,宣纸上都画着一只硕大繁复的蝴蝶翅膀,但每一只蝶翅又都色彩各异,或浓或淡,或艳或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