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殊面色一凛:“不够?”
律鄍矮身,单膝着地:“臣弟自幼随着皇兄习读各国书史。皇兄深悉中原文化,最是明白中原朝代更迭频频,无论是开国的圣君,还是中兴的明主,到后来俱难逃自满功勋后继无力的轮回。臣弟实在不想皇兄也陷入那个轮回。”
“你是在为朕担心不成?”律殊长身而起,昂首扬眉,一身气势恢宏,“那么在你看来,如今的朕是即将陷入还是已经陷入?”
律鄍一顿:“即将陷入。”
律殊纵声长笑,两眸内霜雪骤降:“你还真敢把这样的话说出来呢,朕的好兄弟。如果当真如你所说,你又无意替而代之,是准备怎么做呢?”
“臣弟要拯救皇兄。”
律殊怔了怔,进而失笑:“朕倒没想过还有这个答案。意思是,昨夜的行动,就是你在拯救朕么?”
律鄍颔首。
律殊满面愕色难收,摇首叹道:“你真的令朕惊讶了,告诉朕,朕的哪些言行失常到使你认为朕正在陷入前人的轮回?哪些治政之策昏聘到使你觉得朕需要拯救?”
律鄍须臾的沉默过后,道:“南连王妃。”
“还是她么?”似乎是早有预料,律殊居然毫不意外,“朕从以前到当下,从来不会认为你会为了一个女人失去对朕的忠诚。”
律鄍重重点头,沉声道:“以前不会,当下不会,将来也不会。”
律殊哑然归座,淡道:“你让朕开始糊涂了。”
“从小到大,皇兄都是志在天下,而臣弟惟皇兄之命是从。皇兄做任何事,说任何话,无不是为了大氏国的安定,大氏国国民的富足,故而,臣弟只负责在皇兄需要的时候保护皇兄,保护大氏国,进而尽情沉浸于自己的儿女情长即可。臣弟可以自私,可以虚伪,可以任性妄为,因为,当臣弟所为出现大的偏差之时,皇兄便会出面规囿,予臣弟一记重击,逼回正途。”
律殊盯着这个兄弟头顶的那枚紫金冠,目底暗沉,讳莫如深。
“昔日,皇嫂离去之后,普天之下,恐怕只有臣弟看得出皇兄压制于强言厉色抑或谈笑风生下的思念。但是,您是国君,注定无法低头恳求,是而只有担当承受。相信那时,您自己最明白这点,所以不曾迁怒于任何人。那时的皇兄,也依然是臣弟心中的英明君主。”
律殊眉峰一挑:“现在的朕,在你的心里又是什么呢?”
“是一位在病魔缠身之际向心底的**降服并将这份软弱带回现实的兄长。”
律殊丕地挥手,将近在指边的茶盏掷向他的头顶。茶盏击中紫金冠,当即碎裂成片,其内半热的茶水流淌,浇遍东则王发际。
后者未为所动,连抬手拭抹颊侧的水渍也不曾,径自道:“无论您基于怎样的心理,当您把目光投向不该投向的人时,臣弟绝不可能坐视不理,即使这个人不是冉晴暖,也不成。自私自利、失德失行是臣弟这个活在皇兄庇荫之下的混帐亲王的特权,皇兄不可以。”
“果然任性呐,东则王。”律殊声透肃杀之气,“你可以做的事,朕不能做,朕比你这个王爷还要憋屈不成?你可以随心所欲,朕只有谨小慎微,这是哪里的规矩?”
律鄍抬头:“因为,臣弟的头上有皇兄,皇兄若不能保持清明中正,谁来成为臣弟的规矩?上行下效,我们兄弟要把大氏国带向何方?”
“你的头上有朕,而朕的头上无人,于是,你想成为这个人?”律鄍倏然出手,扯住他胸前衣襟,目射烈焰,“阿鄍,你是不是太小看朕了?朕赐你封地,赐你爵位,赐你大权,赐你这顶紫金冠,可不是为了你今日的背叛,你想怎么做,你敢怎么做?你认为你已经成长到足以与匹敌了不成?”
律鄍仰视着兄长,缓缓摇头。
“摇头又是什么意思?”
“因为臣弟已经习惯了跟随皇兄,臣服皇兄,有这份无法平等对视的心态在,臣弟永远无法与皇兄匹敌。”
律殊声如裂石:“那么,就撇开你这个心态,与朕放手一战如何。”
“不可能。”律鄍仍然摇头,“这份心态,是从母亲的血液里带出,永远不可能剔除。”
“很动听。”律殊冷笑,“这么一来,你又要如何拯救朕的沉沦?”
“臣弟若非有这个自知之明,断不会向人求援。”
“人?”
“世上人惟一敢与您平起平坐分庭抗礼的那个人。”
律殊眸芒疾闪,甩手将之推开,寒声道:“这个‘人’在哪里?”
律鄍将身势恢复到单膝跪姿,平静道:“正在参与以臣弟之名召开的长老会,不过,这个时候,应该已经……”
“结束了。”
日光之下,红衣灼灼,遂宁健步如飞,跨入殿门。
国后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