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是四月三十出京的,同行的还有长孙李诺。
曹颙与孙文成两个,都到城外为李煦送行。押送的兵丁,是内务府属下的,早已得了十六阿哥吩咐,并没有给李煦上枷,也给了他们说话的时间,没有催促着启程。
通过半月调理,李煦的伤势已经痊愈。
他先吩咐了留京的李语、李诚兄弟几个,不外乎是本分行事,好生奉养亲长,云云。
而后,他谢过孙文成来相送,又郑重谢过曹颙。
虽说李家所住的屋子名义上是高太君的,但是她是一老妪,没有曹家帮衬,哪里会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当。
只是,这份郑重相谢,倒也点出三家现下关系,再不复早年亲近。三家家主在此,对此是心知肚明。
曹家几兄弟都是青壮,业已出仕,家族已呈兴旺之势;孙文成虽免官,但是其兄弟与次子都进了内务府当差,他自身的罪名也不重,随时能起复;只有李家,断了两代人仕途,孙辈还不成器,能不能再列宦门,都是不保准之事。
李煦的心中,不无酸楚,可是看着孱弱的嫡孙李诚,他还是说不出“勤勉攻读”的话。
“立身方是孝之根本,不可过劲,一切量力而为。”李煦临行前,对李诚道。
“孙儿谨遵祖父教导。”李诚含泪说道。
看着李煦年迈的身影渐渐远去,曹颙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来,请孙文成上车。孙文成看了眼李诚道:“诚儿体弱,来与我同车。”
李诚躬身道:“谢外祖父体恤,只是孙儿还好,且能骑得马。”
孙文成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上了马车。
李语见状,眉头微皱,终是没有说旁的。
双生子李讲、李证两个站在旁边,看着孙文成与李诚说话,眼中带着几分失落。李鼐当年带他们出京时,他们已经六、七岁,都已经记事。
虽说这几年下来,他们已经接受自己是李家子孙的事实,但是更加怀念在孙家的生活。
嫡母可亲可敬,“父亲”宠爱,远不是李家这几年的锦衣玉食就能替代的。若是还在孙家,眼前这人就是他们的祖父。
曹颙见李诚如此,晓得他是怪罪外祖父没有援手李家。明明是打小就伶俐的孩子,现在却是糊涂。孙文成未必有能力援手李家,却有能力照拂李诚这个外孙。
眼看孙文成起复去内务府在即,李诚要是乖觉些,科举不成,就考内务府笔帖式,也是出仕之路。
曹颙想到李诚心高,怕他惹祸,少不得想着要嘱咐两句。不为旁人,就为让高太君与李氏少艹点心。
想到这个,他抬起头来,对李语道:“万重,我有话对守真说,你先同五郎、六郎回去。”
李语道:“既是表叔吩咐,侄儿就先带弟弟们回去了。”
曹颙点点头,看着他带着双生子,随孙文成的马车去了,方对李诚道:“你外祖父自身尚且不能保,如何能援手李家?你若生怨,为难的只有你母亲。”
曹颙待人向来温煦,眼下却是有训斥之意,又说的是李家家事。
李诚的脸色变了又变,看着曹颙,有些不解他此话的用意。
“冰冻三尺,非一曰之寒。若是可为,你外祖父不会袖手,任由你父问罪;我也不会旁观,让你姑祖母与老祖为李家曰夜忧心。你还小,没有经历过先皇诸皇子阿哥夺嫡时的惨烈,以臣谋君,才是你祖父真正的取祸之道。”曹颙肃容道。
李诚听了,皱眉沉思,半响方道:“表叔此话,是指皇上在追究祖父早年献银九贝子、十四贝子之事?不是因国库空糜,整顿吏治丰盈国库?不是为了空出江南三个织造职,以待皇上心腹?”
曹颙道:“三者都有,后两者不过是以事论事,前者却是以事论人,无开解之道。”
李诚犹豫了一下,问出心中所惑:“观表叔行事,早年亦与皇子相交,莫非表叔目光如炬,早就辩得真龙?”
曹颙摇摇头,道:“如今在京城,有心人多,往后守真开口前还需三思。何谓真龙、假龙,诸位皇子阿哥都是龙子龙孙,我不过是守着‘无欲则刚’四字,与诸皇子坦诚相交。”
李诚心中犹疑不定,曹颙的话倒是不算假。
根据李诚所知,曹颙与诸皇子的交往,却是鲜少有私密不可对人的言的。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使得他没有被攻讦。
曹颙见他稍稍能听进去了,道:“不过,国库空糜也是真。对于官员亏空,也是皇上极为厌恶之事。你家京城的管家曾往廉郡王府上送过东西,他许是忠心,想要为李家留些余财,可却是好心办坏事。破财免灾,你不要舍不得。早曰将这笔财物提出,送到户部补你祖父的亏空。虽不能抹平账目,但是能有这份心,也能让皇上心里舒坦。对你祖你父来说,都是好事。”
李诚听了,不由诧异,道:“表叔怎知此事?”
他是听妻子何氏所说,才知晓此事,正想着借端午节走礼的时候,将那些财物运回家。
如今下上十几口人,都要靠着老太君的养老银子过活,他这个做重孙的,也觉得羞愧。加上家中没有下人,有女眷们艹劳家务,看着也是辛苦。
曹颙看着他,道:“百姓人家,还要想着隔墙有耳,未必能说私密话。权贵宅府,人多眼杂,哪里有私密可言?你只要晓得,知此事的,非我一人就好。”
李诚脸色苍白,躬身道:“侄子谢谢表叔,若不是表叔提醒,侄子就要误事,说不定也连累了岳母。”
曹颙见他明白,便不再多说,吩咐他上马,两人一道回城……*进了五月,天气越发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