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宝儿有好些天没见过齐珩了。
自从她记起前尘往事后,她对这个男人的观感就极为复杂。
原先,当她成了裴姝时,她第一时间便觉着这男人太过精明,十分善于趋利避害。他是个合格的君王,却不是个合格的夫君、父亲甚至是儿子。可以说,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政治动物,像是被抽离了人之根本的感情一般。
所以,她在兢兢业业扮演着裴姝的时候,便有意与之保持距离。可不知怎的,这个年轻版的齐珩跟书中那个人到中年的多疑帝王似乎很不一样。最起码,他没有像书中描写的那样宠妾灭妻,而且,即便她日常待他如秋风扫落叶般冷漠淡薄,她却从来没见过他对自己发怒,或是有任何不悦。
这让裴宝儿更加警惕了,因为,能忍常人不能忍的人,要么是圣人,要么是变态。
他明显不是前者。
天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要有多努力,才能无视掉心理上抗拒,完成原书剧情中最重要的一环——小可爱男主的诞生。
作为一个曾在新时代被熏陶过二十来年的女青年,裴宝儿对这种事情虽然有些不适,却也还没贞洁烈女到那等地步。左右就当被狗咬了一次嘛,生孩子听说是比较痛,不过好在,生完了她就可以嗝屁滚蛋了,半点不用担心后事。
结果兜兜转转,她揣着孩子回去了,却又被这个死变态不知用招魂还是聚魂的邪门法术给召唤了回来。
尤其是今日她得知了另外一件事后,她对齐珩的怨怼之情达到了历史最高峰值。
偏偏此人对她眼中冒出的怒火视若无睹,还轻飘飘地来了句:“你到底还要生气到何时?”
裴宝儿冷冷一挑眉,能问出这么个问题的果然是古代版直男癌没错了。
原本站在她身后为她拆发髻的北雁,以及在屋门口候着的另几人都无声无息地不见了人影。想必是他的“杰作”了,这想法让她不免有些懊恼。说到底,她这个所谓王妃的身份听起来虽然尊贵,到底还是要依附于这个男人的。
她慢吞吞地自己动手,解着那几股繁复的发辫,默不作声。
男人上前几步,又道:“砚儿的出生年月已送至宗正寺,不日就能上玉牒,只是这名字……留作小名吧,按照这一辈的规矩,给他起了个大名,齐郯。”
裴宝儿手上动作一滞,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终于,一头如瀑青丝挣脱了束缚,回归到了最自然的状态,在烛火映照下泛着淡淡的亮光。
男人的目光胶着在那蜿蜒而下的黑发上,嘴唇微动,却什么都没说,径直走了过去。他抢在裴宝儿之前拣起梳妆台上的那柄玉梳,执在苍白消瘦的大手中,一边把玩着,一边静静地看向镜中的她。
两人的目光在镜中短暂地交汇。
裴宝儿很快移开了眼,默默垂下眼帘,片刻后才出声:“今日,我见了青云。”
“我知道。”
男人接话接得很快,似乎不假思索。
裴宝儿也不意外这个回答,她翘了翘唇角,笑得有些嘲讽:“既然如此,想必我问了他什么,王爷都一清二楚咯。”
齐珩不答,神情却是笃定的模样。
裴宝儿心里隐隐有火气上涌,她低低哼了一声。
“听说,青云道长似乎受伤颇重,身子骨不大好,跑不动了,这些日子一直在灵虚观养着。我倒不愿去打扰他,只是近来总有些事情一直想不明白,越想越糊涂。没办法,只能去请他解惑了。”
见他没有搭腔的意思,她也不以为意,继续皮笑肉不笑道:“恕我直言,王爷本乃真龙天子的命数,何必汲汲营营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齐珩脸上如死水一般的神色终于变了一变。
他眼中掠过一道奇异的光,忽然也笑了起来:“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裴宝儿重复着他的反问,嘴角笑意一收。
她抬起眼,直直看向他那双如深潭般的黑眸,朱唇微启:“看来我也不用拐弯抹角了。”她话锋一转:“早在醒来之时,听到他抱怨自己道行折损,还指着自己左手掌上的生命线嚷嚷着什么断线之时,我便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齐珩笑意更甚,眼神愈发柔和,像是在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按理来说,他应该只有两处断裂线,且相隔接近。可青云道长的掌线上却有着三处断痕,其中一处竟是在最末端。他说,那是他生下来就带着的。一个还未踏入修炼之门的孩童能有这东西,若不是前世的什么羁绊,多半就是人力所为导致。”
他好整以暇地问:“所以呢?”
“所以?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对吧?你根本就是重活了一回!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你全都一清二楚。你选择对你有利的,避开那些不好的,我们所有人在你眼中只是会说话、会走动的棋子!即便是一个人的生死,也被你拿捏在手里,随你心意而动,就像牵线木偶一样!”
裴宝儿越说越激动,竟一把将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全部扫了下去,散落了一地的珠光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