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脸女子嘟着嘴道:“没机会才好呢。您这性子也真是,王爷年前亲自来请,您都不肯松口,这会儿倒是变了主意~”
“哎,你不懂,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改不了。”
主仆两个正不痛不痒地斗着嘴,忽然听得一声凄厉的马嘶,马车被重重一震后,竟开始东倒西歪地加速狂奔起来。
那狐裘内裹着麻灰道袍的女子神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无奈和哀痛,嘴唇微动着朝那圆脸女子说了句“对不住”,后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一手推下了马车。
顷刻之间,那疯马便带着马车内的人狂奔到了一处断崖前。
有惊恐凄厉的女声自身后传来:“不——”
可马车内的人只是默默地闭上了双眼,像是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早已熟知的笃定模样。
裴宝儿大汗淋漓地想要从那水镜中挣扎出来,可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一个巨大的透明水母中,任她如何手舞足蹈,也找不到着力点挣脱出去。
“放我出去——”她无声地呐喊着。
那些闪过的片段就像一块块细小的拼图,慢慢拼凑成了一个人的过往,那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
裴宝儿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
断崖下,马车内头破血流、奄奄一息的女人。
她以为这就是终点了,谁知,那快速变幻的场景还没停止,片刻过后又跳到了另一个场景。
一个对她来说更为熟悉的场景。
灰扑扑的建筑,四四方方的一间间小房间,神情或天真无邪、或麻木冷漠的孩童,穿着洗到褪色、补丁无数的旧衣服,还有神情肃穆、法令纹极深的一个黑裙女人。
是院长!
裴宝儿差点惊叫出声。
哇哇的哭声传来,黑裙女人皱着眉,在门口抱起了一个小小的襁褓。里面是一个还没褪去胎脂的婴孩,皮肤发红,但已能看清其眉清目秀,日后多半是个俊秀人儿。
“这么好看的孩子,怎么忍心扔在这里?总不会是有什么遗传病吧?”女人喃喃自语。
可女人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被襁褓外沿和浓密胎发遮着的额头处竟是一片红印子,比寻常初生儿胎里带出来的红还要深上三分,且面积不小,几乎覆盖了小小婴孩的半个前额。
“原来是为了这个,唉~”
很快,襁褓中的婴孩便长大了,从记事起,她就一直留着厚厚的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的那种。哪怕被别的孩子、同学背地里笑,说她太过阴沉,说她丑八怪,她都只能当做没听到。
再往后,裴宝儿已经不用去看了。因为,那些都是她曾经经历过的,记忆最深刻的往事。
她合上眼,晶莹的泪水自眼角滑落,瞬间便融入到了四周的“水镜”当中,了无痕迹。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所谓的终点不是终点,起点亦不是真正的起点。她究竟是谁,裴姝?裴宝儿?亦或是,她们都是她?
一个苍老疲惫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但说话声隐隐约约的,像是被包裹着她的这一团透明的东西隔绝了似的,裴宝儿听不清。但她有种直觉,那个声音似乎是在引导着她离开这里。
她颤抖着睁开眼,不知该不该顺着那个声音的方向去。
就在此时,她看见水镜还在像方才那样,自动变幻着以她为主角的生活场景。
这一幕是她在工作,然后,实验室发生了意外事故,她被沉重的器械压倒,恰好砸到了头。再然后,便是无数个白色病房内沉睡的日子。
不知过了多久,半年,一年,亦或是更久,一天她醒了过来,却在出院前的一次体检被检查出了怀孕。
裴宝儿心跳险些停拍。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她都毫无印象?真的是她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吗?
她原本准备往上伸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也不再挣扎,只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一幕幕喜怒悲乐。
得知体检结果后,“她”不可置信,然后,“她”记起了最后一次见到那人时的情景,不禁哑然无声。
这怎么可能?
可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她”像是已经接受了现实,经过数天的考虑后,“她”开始去定期做产检,换上臃肿的孕妇裙、护士鞋,不再化妆,也带着丰厚的赔偿金,正式辞掉了那份她躺了多久就带薪停职了多久的工作。
还没到预产期,“她”在家里跌了一跤,羊水破了要早产,“她”挣扎着想打车去医院,却偏偏祸不单行,计程车发生了车祸。“她”被身体外部和内部各自传来的双重痛苦折磨着,就在“她”意识陷入昏沉之际,“她”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她耳边吟唱着什么,就如同此刻的她身处于这方古怪空间听到的那个疲惫而遥远的声音一般。
就如同命定的一般,“她”再次睁开眼时,便成了她,也成了先前的“她”。头顶的断手菩萨慈眉善目,俯瞰座下众生的模样慈悲又冷漠。命运的轮盘再次转回到原点,就如同午夜零点刷新的水晶鞋魔咒。
裴宝儿神情麻木,不知作何表情。良久,才轻轻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所以说,她又回到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