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嫣像孤魂野鬼一样,六神无主,在人潮熙攘的街道里漫无目的的游荡。
天飘起了细雨,渐渐地,闷雷声起,敲出了一阵阵紧锣密鼓,雨势大了起来,珠帘重重的鞭笞着大地,驱散了人群,人们携家带口的往家的方向赶,牵妻抱子,一步一步,踩着水洼。
蝼蚁尚且有家,可她却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腔积攒的滔天仇恨。
她淋着瓢泼大雨,走得一沉一浮。
恍惚中头上的风雨似乎小了些,只有惊雷还在耳边炸的频繁,骇人心扉。她顺着狂乱无章的雨帘往上望去,见头顶正撑着一把乌黑油伞,自伞柄缓缓移下视线,握在伞骨末端的一只手渐而映入眼帘,骨节修长清瘦,沾满了豆大的雨珠子。
她抬起眼,许是狂风吹乱了雨幕,又或是她的双眼里沾满了泪水,他的样子在视线外亦是飘摇晃动的。
可尽管如此,刻在心底的那张脸还是在第一时间里就呼啸而出,势不可挡。她不顾一切的撞进这个男人的怀里,环紧他的腰,声泪俱下,思念如洪,“九州哥哥,你怎么忍心,再丢下我一次。”
他的脸在层层风雨中渐渐拨开,可表情却同这场肆虐冲刷的大雨截然不同,静穆而枯朽,没有人情。沈大少腾出一只手,缓缓的扣上她的身子,将浑身冰凉的她揽在怀里。
似乎是风雨又大了些,将他坚硬如石的心也渐渐淋得软和,情愫如蛛网一样,结出肉眼能观的形状。他忽然觉得怀中这个浑身湿透,伤心欲绝的姑娘是那么令人心疼。
沈大少俯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带你回去。”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将整个伞面都撑到她身上遮盖风雨,他湿了半边身体,趟着满街雨水,步伐稳当,那长年累月只见冷俊的脸庞渐渐变得温暖而诗情画意。
自巡捕房里受了褚红袍私刑,到后来在青运帮又添新伤,平嫣又疏于调养,一直伤势未愈,此时急火攻心,怨气郁结,又遭大雨淋噬,高烧了一夜,隔日清早才退下烧。
沈大少已经在窗前静守了一夜,李庸心知这个女人的身份在自己主子心里已经渐渐变了性质,只是或许大少尚还蒙在鼓里。他虽有心提醒祸乱心智是女人,切要顾全大局,却也没那个胆子,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长州形势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力交锋不断。况且在徐伟贞的眼皮底下,他们如履薄冰,万不能行使差错,让人抓住把柄。
李庸见他一脸疲态,就提议道:“大少,医生已经说了嫣小姐退了烧,要醒也是这一两个小时的事。你一夜未合眼,要不先去歇着吧。”
沈大少直起身,点点头,一步将踏出,袖尾一角便被外力紧紧拽住。他垂下眸子,见平嫣披头散发的躺在被褥间,脸色苍白,睁着一双迷茫又脆弱的眼睛,却在看清他的刹那,显而易见的黯淡了下来。
原来是做了一场梦,迎着漫天大雨来救她的英雄并不是沈钰痕。
沈大少复坐回床头的椅子上,招呼李庸,“把医生开的药拿来。”
李庸望了眼平嫣,拿来几片西洋药片,又倒来一杯白开水。
沈大少动作小心的扶起平嫣半个身子,让她靠在床头上,拿了个软乎乎的枕头塞到她背后垫着,又亲自接过李庸手里的水和药,将杯子递给平嫣,“不管发生了什么,总要保重身子,那么大的雨,不适合你淋。”说着拉开平嫣的手,将几粒药片倒进她的手心里。
平嫣呆呆望着空气,静默了好大一会,只将手里的白色药片放到舌头上,任由唾液晕开苦涩的味蕾,用这样的方式来刺激她浑浑噩噩的神思。
沈大少摘下旁边果盘里的一颗葡萄,递到平嫣唇边,半是调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喝药的人,不嫌苦吗?”
平嫣顺从的张开口,葡萄滑进嘴里,她轻轻咬开,浆汁很甜,与苦味一融合,唇齿间都舒服了不少。
“你要的东西,师父已经交给你了吧。”虽然是假的,她也只能如此。
沈大少掏出盒子,凑上亮处,在指端转看了一圈,“这个盒子,你又是在哪找到的?”
“实不相瞒,那晚我的确偷出了青铜盒子,是为了被不慎抓到时,赌一个可以谈判的凭借。后来为了这个盒子,你不止一次的威胁我,我就知道这个盒子肯定至关重要,白白交给你未免不值当,只咬死了从来没见过。今日为了救我师门之人性命,我才把它交给你,希望你能言而有信。”
她不愿意供出实情,是因为实情与沈钰痕有莫大关系。既然已经恩断义绝,万一捅破又是诸多牵扯。
而要瞒住沈大少这样精明多疑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真话假话一同说,半真半假,才难辨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