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官权贵们忙着攀谈交涉,名媛贵妇们聚堆家长里短,无人注意到一个身态轻悠,衣着褴褛的娇俏人影燕子一样地,自花木扶疏间无声划过。
公馆后果然是一片茂密竹林,隐约数排红砖白墙的平房点缀其中。平嫣足尖轻点,走出的步子如回风流雪,在林子中迎风欲飞。她快速闪进房子里,却殊不知这一点雪花飘逸的背影,从踏入竹林的一刻起始,已落到了一双儒雅温顺的眸子里。
竹林东侧有一座矮亭,取其静谧,又占据地势,能将竹林景致尽收眼底。亭间男子着一袭月白缎子长袍,那布料上的暗织锦花团华而素净,就如此刻他脸上蕴着的淡淡笑容,如春风翦翦,让人觉得神清气爽。他摩挲着挂在腰间缠入胸口的细金链怀表,满脸好奇的望着那一排瓦房。
他向来不喜这样的聒噪热闹的宴会,父亲军务在身脱不开身,就托了他来送寿辰贺礼,他早早呈了礼就在这竹林里躲清闲,正愁烦闷,却见鸿影。
坐在他对面的青年追逐他的视线望过去,皱眉钻研了一通,也看不出有趣的地方,就笑着打诨道:“我常听人说,狐狸经常出没于市井繁华中的僻静之地,看长临这副迷乱心窍的模样,莫不是刚这竹林里也跑出了一个惯于魅惑人的狐狸大仙?”
长临痴痴道:“已经民国了,我不崇鬼神,本是不该信你这番话的,可是那样的身影,真是像极了一尾灵动的狐狸......”他若有所思的凝着杆杆翠竹,低吟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单单只是一个看不甚分明的背影。
青年听出他言语中的魂牵梦萦,刚灌进喉咙里的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他咳嗽几声,顺势打趣道:“原来真的有魅惑男人的狐狸大仙,要不我们去寻一寻,也好让她给你解了魅术。”
他只是这样一说,谁知董长临竟真的信以为真,独自往竹林深处走过去了。青年叫了一声,生怕体弱多病的董家少爷在自己手上出了不测,也追了上去。
包袱里的衣裳都是些锦缎面料,虽算不得上等,那做工剪裁却是自己一手制作,算得上新颖别致,平嫣不想招人注意,正巧屋子的柜子上有一套整齐叠着的麻布春衫长裤,像是丫鬟的工装,她想也没想就换上了,挎上包袱开了门正要出去,就被偶然经过的管事老妈子一把揪了出来。老妈子一双被裹在皱纹里的眼高吊着,冷冷瞟了眼平嫣,气焰颇壮,一把抢过她肩上的包袱扔进屋子里,厉声道:“现在所有的丫鬟都在外忙着侍候宾客,你还躲在这里偷闲,不想干了?”说着就大力推搡着平嫣往外赶。
平嫣暗暗劈开了手刀,本想着要将这个聒噪势力的老妈子打晕,刚到长廊的拐角处,就看到门口伫立着两道人影,是两个正值年华的青年才俊,看衣着举止,想必是前来赴宴的富贵公子。
她不好动手,只能灰老鼠似的跟在骂骂咧咧的老妈子身侧。那老妈子一出外门,看到两个眉清目秀的面生少爷,就奴颜婢膝的行了礼。
长临不管不顾的盯直了平嫣,她恭恭谨谨的低垂着头,柔软的发缕垂到细白的脖颈间,宛如玉竹上的缕缕墨迹。他站在对面,只能看到她有些干裂的唇松松的抿着,坚毅且气定神闲。
青年不着痕迹的挨了下他的肩,眼珠在平嫣身上流转不断,戏谑的小声道:“怎么?这就是你寻寻觅觅的狐狸大仙?”
老妈子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晓得能被邀约过来生日宴的年轻人都是非富即贵,不想招惹什么麻烦,就速速行了个退礼,拉着平嫣走开了。
转身擦过,平嫣无意扫到那个男子的脸,见他肤色纸白,病态深种。五官虽好,却败絮其中,显然是积病成久。
竹林潇潇,日头不毒不辣的自树影间婆娑筛落,打在人身上暖意洋洋。长临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拿帕子掩着唇低低咳嗽,目送女子的背影渐成跳动的一点。那女子无意扫来的一眼,让他清清楚楚瞧见她的样貌,那张脸在周遭一片盎然绿意间如冰骨之玉,像是隔着许多年后的远山雾罩,混混沌沌的印到他的眸子里,似梦似幻。他紧绷着身子,脑子里渐渐清明,逐渐浮出一个女孩子笑靥如花的脸来,一时间剥夺了他所有的意识。
奈何男子的视线一直随着平嫣出了竹林,到了开阔地又人来人往,平嫣彻底打消了打晕老妈子的念头,并在老妈子的威严指令下,端着各色茶点托盘穿梭于宾客聚集处服侍。
落地窗拉上了厚重繁贵的墨绿绒布帘子,大厅里璃灯交缠,流光溢彩。净透的大理石地面上掠映着人影往来,一侧长桌上铺了洁白的桌布,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西方甜点,香槟红酒。平嫣端着托盘,在人影间流动着,只见徐婉青在一众太太的陪侍下浅笑嫣然,却独不见沈大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