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手站起身,五官渐渐清晰,在黄澄的灯光下诡谲不定,他问,“她又去城郊林子里采药去了?”
当天汽车从火车站接他们过来时曾路过不远的一片森林,徐婉青孕吐的厉害,平嫣偶然发现林子里四处可见的草药,便挑揪了一株让徐婉青含在嘴里,果真是几秒止吐。自那以后她趁着傍晚或清晨都会去采一篓子回来。派去的眼线们日日回禀,也都是些采药时磕着碰着,救鸟打蛇的鸡毛蒜皮。想起今天的毒,沈大少才肯相信她绝对不只是略懂医术,而是有可能精通的很哪。
似乎有浓浓的兴趣被引诱出来,他内心深处正泛着莫名亢奋的波澜。
他真的很有兴趣设一个局,看那个敏锐又狡猾的女人究竟会不会露出狐狸尾巴。
“把你派去盯梢的人假扮成山匪强盗,让他们给那个女人尝点苦头。”他声线里闪烁着轻快的兴趣盎然,拿起沙发一旁的军装回身去换,刚拧了浴室门的把手,念头一过,淡笑道:“对了,把二少爷也一起送去吃吃苦头吧,最好再能受些不轻不重的伤,要不我这二弟真的要靠着那一肚子洋墨水,要在这飘摇的年代里无法无天了。”
这只是原因其一,还有更为重要的原因,不管沈钰痕究竟是不是杀害机关要员的凶手,也被查出了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为了婚期如常,不出事端,他正好借受伤一事将他送去法租界里的医院里避避风头。
傍晚的天微雨后初霁,夜幕澄澈的拉下来,几颗稀疏星子坠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上闪烁,月牙弯弯。春风缕缕,递来雨后泥土的芬芳。幽静的山林间,平嫣着一袭格子相间的及踝旗袍,粗面布鞋,手里提着一把泥污遍布的小铁铲,目光悠闲的在地面探寻,不时割几株药草扔进背在身后的篓子里。
平嫣轻巧的折路往回走,却发现身后那三缕阴魂不散的黑影已不知何时消失得无所踪迹。她一早就知道沈大少无时无刻不在派人监视着自己,一开始也有所不适,到后来就见怪不怪。她面露疑惑的望了眼四周,一连几天,这三个黑影都是不远不近的跟到别墅门口才肯离开,今天是怎么了?早早收工了?
她皱眉环视,见周边草木皆静,毫无异样,也就放宽了心。纵使她受过严苛的体能训练,但长时间踩在黏泥水泞的湿滑路面上还是让她脚底酸痛。她微微张起手臂,踩在一块平石上,左蹦蹦,又跳跳,神态怡然的抖动了半晌,才将鞋底一层层的黄泥跺掉。
此时重重树木暗影里,沈大少正一身漆布长风衣,帽檐下压,黑发笔挺,冷毅寡淡的眸子微微皱起,黑目炯炯的直盯着那个在皓月朗星下,像青蛙一样,蹦跳着的女人。
就仿佛换了一个人。
在她那毫无节奏的蹦跳声中,她看起来是那么随性随意,那么不谙世事,那么......纯粹可爱。
不远石缝里的一捧碧绿簇拥着枝头磊磊红果,叶片轻摆。平嫣正巧瞄到,心里一动,忙奔了过去。扒着叶丛根茎一望,见是七品叶,更是喜不自胜。眼前这是一株最少有七年年头的山参。
她侧着铲尖,小心翼翼的往土里刨,一抔一抔的钻出细洞。与此同时,隐匿在岩石木缝里的一条毒蛇察觉到周遭草叶的晃动,游挺着身子缓慢穿行,嘶嘶吐着毒芯子在距离平嫣一寸外停落,伺机发动。
沈钰痕一路跑到这里来,就看到平嫣正过度认真的挥动着小铲子,那一条拇指粗细的毒蛇通体青碧,只光滑的鳞片微微翻卷起,在月光下泛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与平嫣咫尺对峙。他一甩额头,拂了一手冷汗,通彻的风灌过,他借着这凉意很快的冷静下来,目光集聚。
现在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提醒平嫣将要面临的危险,但看她那副专心致志的样子,显然是不可能。再说就算她适时发现,他也不敢笃定她能十拿九稳的全身逃脱。再要么就是他伺机杀死毒蛇。现在看来,这毫无疑问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他来得匆忙,并不曾带刀具防身,只能就地捡了一根藤蔓握在手里,寂静无声的,徐徐往前迈着步子。
乌黑的眼神却一直紧瞄着蛇身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