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庸已经带着人找了他们一夜,喜出望外的小跑过来,看着两人完好无损,终于安下心,派随从先行一步去禀告沈大少。他笑着请了个礼,这才注意到空荡荡的两人,不禁诧异,委婉道:“二少爷,车呢?我来开吧。”
沈钰痕从口袋里掏出只系了红丝绦的绒布小礼盒,一本正经道:“车就在这里了。”
李庸满脸狐疑的去望平嫣,平嫣藏着掖着,挑挑拣拣,只将卖车一事草草讲了。李庸定力颇足,听完倒没流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表情,只是扯了笑容上前去引路。
平嫣看了沈钰痕一眼,跟上去。沈钰痕也撵过去,偷偷攥上了平嫣的手背,平嫣于事无补的挣了几挣,他越攥越紧,手指若无其事的嵌进平嫣的皮肉里,烙出几个青红的印子。平嫣忍着不吭声,沈钰痕却凑在她耳边,云淡风轻的眨着眼睛,压沉了声音,“你可要记得,你是我的丫鬟。倘若你对我大哥讲了什么不该讲的事情,昨晚的命案,我先一个就供出你。”他言笑晏晏的暗藏话锋,见平嫣仍旧一副无关痛痒,毫不畏惧的样子,心里腾起一股子挫败,又韧着性子吓唬道:“你怕不怕?”
趁着他分神的空闲,平嫣甩脱他手上的挟制,眯了眼睛伪笑。朝阳初升,树叶间有熹光筛落,碎成一点点斑驳的影子,淌在她的身上脸上,她弯弯的眉眼竟显得十分明艳动人。沈钰痕怔忪间,脚背上忽剧痛踏来,再回神却见她的高跟鞋尖已踩抵在他锃亮的皮鞋上。
“二少爷多虑了,我怎么可能会怕呢。现今你我是一条浮木上的蚂蚱,我若是落了水,二少爷又怎么能独善其身呢?”平嫣不想与他多费唇舌,可又实在看不惯他这样淫威暗施的技俩,故而忍不住反抗,以笑颜相怼。
沈钰痕没讨到什么便宜,瞪眼竖眉,一路郁色。还未踏进铁花栅门里,就看见几排卫兵挎着枪威风凛凛的站满了别墅各处。徐婉青得了沈大少的吩咐,已在花坛边满面急色的等了许久,远远见李庸一行人等回来,就在丫鬟的搀扶下疾步奔过去,上前拽了沈钰痕的西装袖子,忧心忡忡的打了一通手势。
沈钰痕朝别墅里瞟了一眼,晓得她的意思,满面堆笑朝她恭恭敬敬作了个揖,道:“好嫂子,你不用担心,我给林小姐买了礼物来,一定会应付好她的。”
说着便一马当先的往前走,走了几步忽停下步子,转身来朝平嫣勾了勾手。平嫣不明他的用意,但又不能光明正大的反驳,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稳步跟在他身后。
沈钰痕前脚刚迈进堂厅,偷声甩给平嫣一句话,“等会我的命途可就在你这一张嘴里了。”平嫣愣了一下,忖着他话里深意,心里愈加七上八下的。
厅里围了圈西洋皮沙发,林恒督军剑眉英目,颧骨瘦立,留了道正八的胡茬,着一袭家常的墨蓝色暗银纹团福字的马褂绸衫,拄着一柄文明棍端坐在沙发中央,活脱脱一个旧式儒生老爷,正与沈大少品茶闲话。沈大少还未发作,沈钰痕就泥鳅一样灵巧的滑了上去,叠握着手朝林恒鞠了个可圈可点的直角躬,双手奉上茶,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家父常常念叨的结拜兄弟林叔叔吧?”
林恒扬目看来,打量了他好几通,见眼前少年生得仪表堂堂,又礼敬长辈,方才左等右等都等不来正主的愠怒渐渐淡了下去,慈笑着接过他呈来的茶,刮着茶沫饮了。一壁吩咐卫兵去上楼请小姐下来。
沈大少见进展颇顺,朝沈钰痕点了点头,目光漂移处,又与静居一侧的平嫣的目光一触而过。他眉开眼笑道:“逊清时,我这二弟就被父亲送去了重洋外。一晃过了这许多年,难为林叔叔还能记着他。”
林恒望着沈钰痕,往事历历翻起,他喟然一叹,道:“当年朝廷派我和沈老兄一起去带兵剿匪,匪窝里九死一生,要不是沈老兄重情重义,攻进重围里为我杀出一条血路,就没有我林恒的今天。亏得拙荆与幻月夫人要好,为了延续两家的这份情谊,在你们尚在娘胎时就定了亲事,若同为姊妹就义结金兰,若一男一女,就结下姻婚。”他满面藉色,“这真是天作之合。”
沈钰痕沉默撑笑,心里已抗拒厌倦到了极点,只缩坐在沙发角落里端着杯热茶出身,透过腾腾窜升的茶气,他仿佛看到了美利坚那片可以自由驰骋的蔚蓝天空。他苦叹了声,啜一口茶,茶的味道循规蹈矩,一味清香,他更有些想念咖啡里那种狂放浓烈的醇香。
他胡乱抛着视线,转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定到平嫣的身上。此时她正垂首立在角落里,叠参着手,额前几缕乱发如柳丝,裁出她脸上的几道暗影。那样子是极乖巧矜持的,可就是透着一股原始森林的森冷。沈钰痕觉得她应该是一杯放冰的红茶,烈烈的艳,涩涩的苦,还有浸骨的寒。
笃笃一连串的粗跟皮鞋声敲下来,只见是一位极摩登时尚的小姐,烫着时兴的螺丝旋及肩短发,笼着暗红色蝴蝶结的皮绒发箍,着一袭西式卡塔绸蓬洋长裙,长眉杏眼,荔鼻朱唇,鸟雀一般地从楼梯上跳下来,在身后环上林恒的脖子,撇嘴撒娇道:“人家正在上面画画呢,爸爸叫我下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