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又响。在寂静的夜里,响声突兀而又单调。
连婆子的心骤然一紧,却没有立即坐起来。
屋外的夜色透过窗棱照射进来,使得屋子里一桌一几都变得狰狞。
连婆子深深地叹口气,真的是人到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今年不是一般的不顺,三番两次地倒霉,被主子责骂。
说起来,都是怪那个夏安生,这妮子最近感觉就像是被神附体一般,变了一个人,就连大夫人都对她无可奈何,草木皆兵了。
自己不过是多嘴说了这么一句话,薛氏母女二人就害怕成这样,担心当初秦氏的事情再被旧事重提。
她自己心里也开始后悔起来,不应该当初贪图薛氏的一点银两,就做出这种昧着良心的事情。
说不心虚那是假的,每次一想起,秦氏临死时候,被病魔折磨得面目全非,形销骨立的惨状,连婆子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尤其是她一双空洞而又暗淡无光的眼睛,看人的时候直愣愣的,眼窝深陷,原本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好像氤氲开,变成灰色的一般。
一想起秦氏,连婆子又开始心惊胆战,看着屋子里影影重重的暗影,门上不时发出的一声闷响,她寒毛直竖,猛然心惊起来!
应该不会是传说中的鬼敲门吧?
连婆子不信邪,她咬牙坐起身来,想着再打开门看个究竟。
她先是蹑手蹑脚地跑去窗户跟前,用手指尖蘸着唾沫将窗纸洇湿,轻轻地将窗纸捅破,然后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向外看。
虽然看不到门口的位置,但是门前依旧是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她壮着胆子,一声呵斥:“谁?”
敲门的声音戛然而止,万籁俱寂,却没有像她预料的那般,有人惊慌逃走。
门真的是自己响起的!
连婆子一屁股就跌坐在了地上,她的一颗心都狠狠地揪了起来。抖若筛糠。想喊人,嗓子张了张,却没有出来声音。
难道真的是秦氏回来了?
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好像是被风吹开的,“吱呦”声深沉而又粗哑,拖着长长的尾音,仿佛是濒死的老人自嗓子眼里吐出的那一声呻、吟,带着死亡的浑浊气息。
连婆子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将半个身子慢慢探出去。
夜色愈加地浓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受惊,自眼前飞过去,扑闪着翅膀,吓得她又是一个哆嗦。
连婆子回身看一眼屋子里,同样也是黑洞洞的,就像一张獠牙参差的大嘴,张开着,想要把她吞噬。
离她不远的地方凭空升腾起一朵火焰,闪烁着诡异的蓝光,向着她门口的方向跳跃过来。
那是鬼火。
连婆子不是孤陋寡闻,没有见识的,她以前在深夜路过乱葬岗子,坟堆时,见过这鬼火。听别人说,那是游魂野鬼手里的灯笼。
又有火焰接二连三地升起,火苗闪烁,空气里氤氲起一股奇怪的味道。
连婆子对那气味极是熟悉,前些年,她在厨房里忙碌,用火夹子从灶膛里夹起一块木炭,引燃了小碗里的黄色硫磺块,然后将它小心翼翼地放进笼屉里,笼屉里的热气就会蒸腾起这样的气味。
她每次都小心地屏住呼吸,因为那个味道钻进鼻腔里,她就会觉得嗓子和喉咙有些发痒。但是她仍旧黑了心肠,一次次地加量。
那个女人,就是吃了太多硫磺熏成的点心,日积月累,原本无足轻重的咳喘开始逐渐加剧,乏力,身子一点点地坏了。
她请了许多的郎中来看诊,一碗碗的汤药喝下去,为了两个孩子苦苦支撑着身子。可是有什么用?谁能诊断得出,这是硫磺中毒?
薛氏一遍遍教给她的那些食谱,她依照葫芦画瓢,做给秦氏吃,但是效果太慢了,过了多半年都一点效果也没有。
薛氏着急,她也着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拿走薛氏许诺下的那一笔银子,所以,她想到了这个办法。
天衣无缝,谁也察觉不到。
这件事情,除了薛氏与她,别人谁都不知道。
她愈想愈是害怕,惊慌地后退,想要重新合拢了屋门,将恐惧严严实实地关到门外。
一抬眼,令她更为惊恐的事情发生了。
连婆子借着那些微弱的光,发现,自己的屋门上有字,血淋淋的大字,触目惊心。
她不识字,但是却恰好识得这个字,是“冤”字,因为她听《窦娥冤》的时候看见过这个字。
一点一点堆积起来的恐惧,在这一刻,猛然间膨胀起来,变得无限大。
所以连婆子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叫,然后就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旁边住着的下人有人被她这一声惊吓惊醒,气哼哼地骂了一句,眼皮子都不撩,又重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