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步踉跄着,探手捂上前胸。鲜血淌过指缝渗透而出,红得耀眼惊心。
“噗通”一声闷响,荀卫直直摔向青石路砖,膝盖触地。
他眉头紧锁,吃力抬眸睨向宏逸,复而一笑:“本王跪了你二十年,即便要死,也绝不跪地!”
男子粗声喘气,握剑的手频频颤抖,苦撑着身子摇晃站起。他一步步艰难挪动双脚,剑尖在石砖上划过一道长长的痕,殷红,淌了一地。
顺着斑驳血迹放眼望去,男子肩膀倾斜着缓慢向前,倏而挺直了背脊望向大山尽头,千年古都。
他阖起沧桑的眼,鼻息间,恍若萦绕牡丹飘香,舒缓一叹。男子似是乏极,纵身倒向汹涌翻腾的火海,沸腾中,他看到当年漫天的火光笼罩,苦苦挣扎着的人,是他至亲至爱。
火焰腾地窜起,吞没,燃尽前世过往,殆尽爱恨愁离。
城门大开,御林军金戈铁马将乱军重重包围,一举歼灭。
同日午时,参与叛变的几位守门大将被圣上赐死,挂于城门暴尸三日,以儆效尤。
三日后,秦王宏逸大功于国,特诏立为皇太子,军国庶事无分大小悉委太子处决,然后闻奏。
两月后,武德九年八月,先皇退位称太上皇,禅位于秦王宏逸。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齐王府侧妃念奴怀了身孕,齐王来不及开心,便被太医推算出临幸那几日他恰好不在府中。
更有齐王妃的贴身丫鬟告密,和念奴私通的奸夫不过是一名带刀侍卫,五短身材,其貌不扬。
齐王一怒之下,判了念奴“幽闭”之刑,终身不得人道。
而东宫太子府中的幕僚门客各寻他主,作为太子洗马的玄成犯颜直谏却被宏逸收入门下,官至尚书左丞。
临渊少年离开东宫后,成为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一名侠士。
国师辰方烬以及白泽,夙染几人则在宫城兵变后不知所踪,以至于昙萝想找他们救治太子,最终也无功而返。
近日来听到的这些消息都是由魔魅手下带回府中,没错,是府中而不是未央宫。
魔魅那日救出昙萝和太子后,鬼使神差地将他们带到自己位于京都郊外的府邸,并且熬不住对方的苦苦哀求。两个月内,他寻来各种名贵药材,江湖术士,试图逆天而行起死回生。
昙萝日夜在此守着景耀,看他青丝染了白发,如银叶菊披散在肩头,点点星辉笼罩于他如瀑银发,肌肤赛雪,白皙透明。
除了那颗不再跳动的心,男子静静躺在塌上,双眸紧闭,恍若随时都会醒来,对着少女浅浅一笑,唤她过来
玉楼深锁,庭院蝉虫声寂,昭华易逝,听彻花影弄风。
荏苒时光稍纵即逝,此时又是一日明媚清晨,天气骤暖,璎珞穿成的珠帘随风而漾,冉冉檀香透过雕窗,美人凄凄独倚阑干。
昙萝倚窗而望,庭院芭蕉树下倏然露出黑色衣角,紧接着,是鬼面男迎面走来。
这些时日的相处,鬼面男时常盯着自己发呆,或许在纠结何时将她带回未央宫。既然人界已没有她留恋的地方,跟他走,那又何妨。
鬼面男大步流星地走来,冷漠无情的眼中似乎透出几分喜悦,这算是昙萝认识他这么久以来,头次见他会露出除愤怒、冷酷以外的第三种表情。
“那男人他有救了!”魔魅低沉的嗓音带着激动,“我打探到昆仑虚峰顶住着一位巫医,能观天机,活死人医白骨,是传说中的巫祖后人,真神血脉。”
“真有此人?”昙萝一扫阴霾,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昆仑虚在哪,我要去寻他。”
听到对方要走,魔魅心间生出一种陌生的不舍。这两个月来,他见少女对那死去的男人心心念念,不离不弃,竟然会没来由得感得羡慕。
一直以来,从未有人关心过他,作为统领暗杀界的首领,他每日醒来便想到自己会随时死去。随身携带的,不仅是毒药和暗器,还有一瓶化尸粉是特地为自己准备,若遇不测,他也能保持最后的尊严消失在这世上。
他见过两情相悦,见过月夜私奔,甚至见过为爱殉情。却独独没见过一个女人活下来,就是为了救一个死去的男人。
这是多么的可笑愚蠢,而他,却更愚蠢的想帮助她。
“昆仑虚是万祖之山,传说中的神山。听闻山高一万一千一百一十四步,其下有不能浮起羽毛的弱水,外围是火焰不灭的炎火山,山顶有开明兽守护,无人能及。”魔魅摘下青面獠牙的面具,露出一张刚毅冷峻的脸。
“而那位巫医,冬夏皆著麻衣,世人因此称他为麻衣巫仙。然他生来一对碧瞳,乃天煞孤星,和他相处三日必死无疑。即便如此,你依旧要去?”